從成都市區驅車50余公里,停車又走過一段田壟縱橫的鄉間小路后,就來到了青年藝術家羅仕鵬位于新都區郊外的工作室。這一塊本是當地居民自修的倉儲式房屋,其大開間的格局剛好滿足了藝術家創作和展示的需求,再加上其便宜的租金,促使很多川音美院畢業的學生在此定居和創作,漸漸的也形成了一定的集聚。扶梯而上,走進羅仕鵬位于二樓的工作室,驚異的發現,與室外的淳樸鄉土有別的是,工作室內被裝點的別樣雅致溫馨。雖然大多都是從二手市場低價討來的物件,但因為都被安置在合適的地方而煥發出別樣的光彩——簡單而不簡陋,隨意而不乏心思。
自2010年,羅仕鵬從廣東梅州來四川音樂學院美術學院就讀繪畫專業以來,他已經在成都度過了十余年的光陰。最開始是學院讀書,后來是職業選擇,成都是夢想最開始的地方,也是伴隨逐夢之路一直延續的地方。也許外界看待藝術家比較多的是名利場上的天價記錄,但只有藝術家自己知道選擇這條路有多么的艱辛和無助。就像是隔著玻璃看到的陽光燦爛,遠不知道的是沖破這重玻璃接觸到真正的陽光需要多少的時間和機遇。作為一個沒見過雪的南方城市的人,借由著長凍瘡的手描繪出的窗外一隅別樣生動,背井離鄉的選擇和堅持,無不透露出對信仰和追求的倔強及力量——就像他的畫作展示的那樣,雖蜿蜒枯萎但依舊掙扎向上。
觀讀羅仕鵬的繪畫,題材以花卉草木為多,也不乏鳥雀蟲魚及作為陪襯而出現的人物形象。跟隨油畫大師何多苓學習良久,在深喑繪畫技巧的基礎上,羅仕鵬在植物畫作上也探索出了獨屬自己的一條路徑。諸如作品“自由生長”系列和“深林”系列——同是描繪花朵或者是枝葉,清晰的輪廓線勾勒,簡潔的筆法填寫,或是開放狀態,或是幾近凋零狀態,表現感十足,傳達出更多的是肆意蓬勃的生命力,那種有些張牙舞爪的花瓣和枝葉,雖非鮮艷嬌麗,卻也倔強張揚,表現出創作者內心的特立獨行。如果你有去田野里看到過被風送走種子的蒲公英,看到過粘在身上很難扯掉的蒼耳,就會明白,生命力是一個帶有悲劇色彩的詞匯,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要面臨很多的挑戰,經過無數的劫數,才能蛻變成我們看到絢麗的樣子。所以羅仕鵬畫筆下的花卉植物,畫面被故意降低了純度和亮度,而以灰蒙低調示人,他將這些抽象情感具象化,組合在一起,以植物喻人,算是對自然和生命的一點思考。同時也表現出創作者不為取悅只為傳達的真誠狀態,彰顯著專屬羅氏的“低爆破”威力。
雖然為人低調謙遜,看似單薄寡言,羅仕鵬卻還是有著一顆狂傲不羈、渴望在路上的行旅之心。只要條件允許,每年都要抽出時間出去寫生采風,自駕去廣西桂林、云南大理、西藏林芝、川西林盤……走進田野、走進高原、走進山林,經常在一個地方一呆就是一兩個月。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不同的風景,接觸不同的事物,同時也有著不同的情感,經常會創作出看起來跟平時不太一樣的寫生作品,仿佛逃離城市,進入到更加恬靜安謐的大自然才給心靈找到了歸宿。這位有點沉默的藝術家在行進的藝術之旅中,卻給自己找到了更適合的方式,在草木花卉之間,找到了自己跟藝術最融洽的交流語言。
當然,在描繪花卉植物之外,羅仕鵬也有其他題材的創作,比如 “共生”系列。由于新冠疫情的全球性爆發,特別是在2021年,人們很長時間都處于一種惶恐不安、悲觀無望的情緒之中。作為藝術家,雖已經習慣于創作性的自我隔離,但在大環境造就的社會性隔離下還是有著別樣的感受。羅仕鵬的工作室本就在所謂的城鄉結合區域,工作室外面就是附近村民的菜地。雞鴨犬豚也是隨處可見的小伙伴。加之疫情期間不能出去采風,他就半封閉于工作室,透過窗子觀看品察外面的景致和小動物們的活動軌跡,這也是“共生”系列產生的緣由。創作最初是雞鴨與山石、折枝一起的場景,后來漸漸加入了人的形象,由生活中常見的動物植物共融共生,聯想到人與動物、人與植物、人與自然、人與世界的共融共生。在“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的時候,人類共同體面臨著巨大挑戰,也是如此的境遇下,一貫追求速度、追求效率、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類終于慢下來了,來反思、來探尋更為合理的生存生活方式。“共生”系列的畫面中故意用了相對尖銳的塊面對立,場景看似被硬性的分割,但又有著緊密的聯系和互動,而且整體色調依舊是灰綠、灰黃、灰黑。畫面中銳化的情緒,加入柔和化的處理,藝術家小心翼翼的指出、客觀的羅列,回避且拒絕以政治化的說教來表達。
同樣的表現在同期創作的“情緒記錄”系列里依然可以看到,那些摻雜著折枝花卉的人面描繪,呈現后又被掩蓋掉,有著濃厚的皴擦涂抹痕跡,像極了畫錯后被執意修改而不得成的樣子。這樣側面反映了藝術家在特殊創作時期的心理歷程,有著強烈的表現主義色彩,但隨之又被藝術家刻意的弱化,仿佛不想成為情緒支配下的傀儡。所接觸到的時事以及由此而引發的情緒,都是在某些時刻主觀的、個人化的體驗,而藝術就是藝術,是單純的客觀存在,她既不是宣傳的工具更不是展現或表達某種訴求的途徑。
看花不似花,非花更是花。每個人對美的評價標準是不同的,就像每朵花有著本身的模樣,但更多的是每個人看到后,眼中、心里的成像,重要的是花草傳遞而來的訊息,帶給人們的體驗和覺受,重要的是花草之物語,假之于花草表達出的語言和情感。羅仕鵬畫筆之下的花草蟲魚、人禽水石,總是以一種相對冷靜理性的狀態來呈現,不拘泥于一種風格,不苛求于一種標準,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呈現屬于他的一隅景致,一如他本人的性格——沉默而有立場,溫穩而不冒進,堅持而不跟風,愿守云散而得月明,安心靜待而得花開。與他而言創作是一場修行,是對自我的一種救贖,要經得起時間的檢驗,經得起時空的變幻。